24、答复
于是蔺长星诚心实意向她道歉，许诺带她买衣裳首饰。
贺岚撇过头，“哼”一声，一副很有骨气的模样。
隔日清早就来砸门：“表哥，起床！快练完武带我出府！”
却不想她摔得真不轻，两天还是一瘸一拐，心里也生出些自责。
贺岚还算仗义懂事，虽在贺裁风面前骂他不是人，到底没把话说到王妃面前去。
蔺长星木木地看床帐，念两边清心咒才下床。
贺岚是个娇气的大小姐，出趟门哼哼唧唧喊腿疼，偏要扶人走。她个子小巧，抱住蔺长星的胳膊，恨不得双脚离地荡起秋千。
却没忘自己是贺岚哥哥的身份，清清嗓子，拿腔势道：“这事你做的不对啊，瞧我家岚儿摔的。你可真够狠心，那晚都没说把她送回房。”
任谁看书看得好好的，被人毫无章法地疯狂砸门，泼妇似的喊他名字，这人态度都不会好。
蔺长星承认，看见贺岚趴在雨里，弄脏衣裙发脾气时，他心情十分美妙，于是有打伞路过那出。
可她那天怎么敲门他都不应,转头摔在雨里时，他却立即开门,好整以暇地打量狼狈的她。
然后撑伞从她身边经过，温声说句“走路小心”，不紧不慢地回房。
谁知她满腔热血，飞蛾扑火,就对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。
什么温润如玉，不过是敷衍冷淡；什么俊朗斯文，冷面冷心,看多一样叫人讨厌！
来王府之前母亲苦心交代，让她与世子表哥好好相处。
她亲哥哥是个没正形的,好不容易才见个温润如玉、俊朗斯文的君子表哥,仰慕还来不及,自然美滋滋地跑来王府住下。
贺岚被蔺长星气得咬紧腮帮子,掐腰瞪他，甚至想出拳。
他虽不常生气，玩闹都随她。
面目可憎，面目可憎！
贺裁风听事情原委，十分同情蔺长星，心知他八成被自己妹妹吵得神经衰弱。
这世上有这样心狠的亲表哥吗，简直毫无人性！
她贺岚发誓,以后再不想跟他说话，让他读书读傻去，练武被打死！空有一身臭皮囊有什么用,死木头，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！
听王妃姑母的意思,是怕表哥天天读书太闷，让她多去闹闹他，好让他活泛活泛。
她胸有成竹,这是她的强项啊。
蔺长星面如死灰，一条袖子险些被她扯下来，只恨贺裁风袖手旁观。
逛一上午，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，贺大小姐才尽兴，大手一挥发出号令：“用膳！”
进宴京最好的酒楼泓徽楼，蔺长星不堪其重，努力地耐性子，微笑问：“上楼梯能不能自己走？”
“呜呜呜，人家腿疼嘛。”
“腿疼拽你哥哥。”
贺裁风立即扶住他另一边的肩，“嘶”声道：“别，我屁股还疼呢，她再没轻没重给我拽倒。”
“真有你们兄妹俩的，我今日才算明白，什么叫‘拖’家带口。”
蔺长星没好气，话音刚落，便被人堵在楼梯口。
那人站得高他一阶，将将好与他平视，一身素雅清冷的墨绿束腰长裙，折柳广袖长袍，云鬓不苟，眉长眸深。
蔺长星先是欢喜，缓过神后故客气道：“谢四姑娘吃过？”
谢辰不去看他的眼睛，反而跟贺家兄妹点点头，然后才冷淡地对他“嗯”一声，侧身让开道。
蔺长星骤然敛笑看她，没动。
贺岚熟悉这位谢四姑娘，知道她不是好热闹的人，也不敢多与她说话，打完招呼就拖蔺长星走：“表哥你杵干嘛，我饿死，快走啊。”
蔺长星依依不舍地看谢辰眼，继而无奈地低头道：“知道。”
谢辰则不动声色地打量贺岚，她眉目秀美精致，因年纪尚小，面颊上的肉嘟嘟的，唇边一对小小的梨涡。
绛红色上衣配条月白百褶妆花裙，鬓边戴一支珠雀钗，贵气不凡又灵俏鲜活。
讨喜又悦目的一张面容。
“表哥，”小姑娘娇声使唤道：“你要上最好的菜、最好的酒。”
贺裁风立即严肃，训斥说：“小孩子不可以喝酒！”
“什么呀，我明明都及笄，你说谁小孩子呢！”
“……”
三人吵吵闹闹，声音逐渐远去。
女子及笄后可谈婚论嫁，贺岚倒与他很是相配，谁都知道燕王妃是这个心思。
谢辰怔然垂眸，直到素织提醒，才提裙往下走。
卫靖在楼下大堂等她，面色不悦，到面前道：“周大人把账给结。”
谢辰眼角眉梢郁沉，听这话更显不耐，冷冰冰地问：“他人走？”
“不曾，他的侍从结完账又上去。”
周书汶这是存心的。
谢辰往楼上看眼，寒声道：“你在这等周大人下来，一文不少地还给他。把话说清楚，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事情。”
自周书汶成亲，谢辰与他便不再往来，然而这样的事情并非一次两次。
好像是弥补一般，周书汶年年为她准备生辰礼，每回遇就替她付账。
往常她只是拒绝并还回去，这是头一回，谢辰真的动怒。
“是，”卫靖应下，“姑娘您是先……”
谢辰不等他说完，抬腿往外去，“我去对面茶楼坐一会儿，你办完事情过来寻我们。”
卫靖不解，谢辰并不喜欢人无时无刻跟，何必特意等他。于是多嘴道：“江少夫人在等您，不如您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，被素织瞪一眼，茫然却听话地闭上嘴巴。
好吧，主子的话听就是。
卫靖默然领命，百无聊赖之下抱刀靠住柱子，静静地等人。才站一会，没等要等的人，反而下来位不该来的。
“卫兄你还在啊！”蔺长星跑过来，四处张望：“四姑娘呢？”
“小人有事要办，故在此留候。”卫靖拱手询问道：“世子可是有话，卫靖帮您转达给我们姑娘。”
蔺长星没打算告诉他，不死心问：“怎么，她走远？”
卫靖既不能撒谎骗他，也不想给姑娘找个麻烦，于是沉默片刻。
蔺长星明白他的意思，笑一下，好声好气地说：“我有要事跟你主子商量，你这样磨磨蹭蹭耽误，不怕她罚你吗？”
若是换一个人跟卫靖说这句话，明晃晃地摆架子威胁他，他必不会搭理。
但蔺长星不一样，他再傻也知道姑娘对他与对旁人不同，耳畔猛然响起素织那日跟他说过的话。
他如梦初醒，姑娘今日下午要帮江少夫人办宴，吃完饭本可以直接过去，何故要等他一起。或许，姑娘等的根本不是他。
于是他赌一把，指对面茶楼道：“姑娘在听书，世子既然有要事，便去找她。”
“多谢。”蔺长星毫不犹豫跑过去。
…
厢房中菜肴还未上齐，贺岚嚷饿先动起筷，贺裁风纵她，自己独自等蔺长星。
贺岚每吃一口就赞一声，看上去好喂得很。贺裁风笑摇头，这憨样，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。
贺岚吃几筷子，随口问：“表哥出去一趟，怎么还没回来。”
贺裁风倚在窗边，闻言又往街上看去。蔺长星出门前他就站在那里吹风，方才亲自目睹两批人一前一后汇进那茶楼，巧合得令人惶然。
他意味深长地笑说：“可能是掉进去。”
逗得贺岚捧碗大笑。
…
蔺长星在茶楼转会，很容易便寻谢辰。
她端坐在堂里，眉眼疏淡，心思不在说书人那，连桌上的茶也不喝。
周围是鼓掌起哄声和听客开怀爽朗的笑声，她与这热闹分明格格不入。
倒不知究竟来茶楼做什么的。
素织正嗑瓜子，听得津津有味时，忽然身旁坐人。
蔺长星弯眼睛，神采奕奕朝她点头笑。
素织心头大喜，立即看向谢辰，嘴上招呼道：“见过世子爷。”
谢辰抬起头，眸光如水地回望他，看似柔柔的，却不带一丝暖意。宛如他们初次见面时，蔺长星掉进去的河水。
看美好，实则冰冷。
蔺长星见她这样，不敢造次，温声解释道，“我在上头定雅间，说几句话就走，很快。”
谢辰未动，也不看他，目光放在那说书人身上，听两句，冷淡地问：“饭还没吃吧，过来干什么？”
“没吃，不急。”蔺长星认真地问：“我说完你就知道，上去吗？”
见谢辰不打算去，他也不催，悄然等在旁边。忽然皱眉头，一手捂住肚子，一手从桌上捡块糕点吞进肚子里，显然是副饿极的模样。
谢辰冷眼瞥见，捏紧指尖，不吭声，起身就往楼上去。
素织与蔺长星对视上，给他一个“快跟上”的眼神，蔺长星自然领会。
谢辰快步走在前头，“饿成这样不好好吃饭，有什么大事情要现在说？”
蔺长星隔小半步跟在后头，“你是不是跟人说，你不想见到我啊？”
他低头说话，两人看似一前一后，倒像完全不认识，各走各的。
谢辰上楼梯时，面露不解地斜视他眼，没有说话。
进雅间关上门，绕过四折的梨木雕花屏风，她才问道：“我跟谁说？”
“跟卫靖他们啊，”蔺长星轻抿唇线，面露沮丧，添油加醋道：“不然方才我问他你在哪里，他怎么不理我，我求好一会呢。”
“他是我的近卫，不知你的目的，自要谨慎些……有什么可委屈的。”谢辰看他那模样，缓语气，“茶楼的点心难道好吃吗？这都什么时辰才想吃饭，吃又不好好吃，还跑过来。”
“我想过来跟你说说话嘛。”蔺长星语气软软的，走到她面前，与她脚挨脚而站。
谢辰无动于衷，退半步，他又凑过去半步，说：“早上陪贺岚逛街，她买起东西没完没，饿得头晕才愿意过来吃饭。”
谢辰眼睛里的缓和之色渐渐收敛，迎上他的眸子，冷笑下，不咸不淡地道：“嗯，怎么不继续陪她，又找我做什么？”
蔺长星终于肯定猜测。
“因为有事，”他直接牵住她两只手，微微低头，贴近她的额头说：“你生气，我来哄你。”
他力气大，谢辰挣脱不开，沉下脸反问：“我怎么不知道我生气？”
“那你为何不笑？”
谢辰冷峻地看他，眉梢微挑，咄咄逼人道：“我笑与不笑，燕世子也要管？”
她今日铮芒毕露，俨然是不痛快极，蔺长星不愿她误会，解释说：“贺岚前两天跌一跤，走路嫌疼才扶我。我陪她是因为她摔倒的那天晚上，我打伞路过，却故意没上去扶她。”
谢辰垂目听，眼睛里的冰霜稍稍出现条裂缝。
“我不晓得她摔得这样厉害，表哥心疼他妹妹，把我打一顿，我也很是愧疚。”
蔺长星长篇大论，谢辰却越听越觉得他跟贺岚是天生一对，都是一样的孩子气。
“跟我说这些做什么？”
“跟你解释清楚，你忘我在沁心馆里跟你说的话？我自然不能让这些耽搁我们。”
蔺长星将她左右手捧至胸膛前，轻声问她：“你考虑清楚吗？”
谢辰移开目光，干脆道：“没有。”
“哦，”他从善如流地笑道：“你慢慢考虑，我又不急。”
谢辰双手被他钳住，他看似温柔，实则用力气不让她抽出去。
她抬首问：“贺裁风打你？”
蔺长星微顿，但话已经出口，又不好否认，只能可怜兮兮地点头：“谁让我欺负他妹妹。”
谢辰不由蹙眉：“打你哪儿？”
蔺长星拿她的手，摸上自己胸膛，“这儿，捶几拳。”
他领她的手，从戴的银票上划过，最后停在心口。那处正因与她挨得近，热情而莽撞地跳跃。
滚烫的温度隔衣衫烫她的手，谢辰不自在道：“既然愧疚，当陪人家好好吃顿饭，你这样跑出来，无礼。”
他一时情急，又带南州口音说：“可是我想跟你多说两句话呀。”
谢辰听到这久违的语调，心里气不下去，默良久，“放手，我疼。”
蔺长星听她喊疼，立即听话地松开手，目光贪婪地打量她的脸，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细微变化。
她颇觉担心，忍不住问：“你表哥打得不疼吧？”
蔺长星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，他低声道：“你方才不是问我点心好不好吃吗，要不要我告诉你？”
谢辰未听懂这话的意思，正欲问他，却被他才老实没一会的两手握住柳腰。
他将她推靠在墙上，闭上眼睛埋下头去。
谢辰反应过来，慌神，扬声说：“你敢！”
蔺长星将人桎梏在怀里，鼻尖已经贴上她的唇，听到这声呵斥，不得不停下来。委屈地看她，既不敢继续，又不甘心松手。
谢辰不说话，亦不敢动，只是垂下眼睛，眉头拧，跟他说她不愿。
她唇线紧绷，嘴唇湿漉漉的，明明是拒绝，偏偏眼尾微扬，露出深藏的风情万种。
蔺长星素得太久，此时搂住谢辰不堪一握的腰身，哪儿还能规矩，于是不顾一切地俯身吻下去。
他回回见到她都想吻她，今日格外忍不住。在楼梯上遇见，她原本平静的脸，在见到贺岚挽他后骤然发冷的时候，他就想吻她。
方才与她说话，她一句比一句寒心，蔺长星便想尝尝，这张嘴里是不是真的那么冰冷。
还是她装得太好。
他胆量有限，此时双眸紧闭，虔诚地吻她。离开南州后，这样的场景不知魂牵梦绕多少遍。
她周身的冷香被热腾腾的少年气所包围，那点儿抗拒被逼至角落，直到完全被绞杀殆尽。
她从反抗到默许，虽推不开他，也不回应他。但他攻势渐猛，她只好任由他为非歹。
唇齿交缠间，她心跳快得以为自己中暑气，随时会晕过去，浑身仿佛都在发烫。
被冰封的贪念，渐渐破冰而出，清醒与克制正分崩离析。
楼外阳光灼热，人声攀上午日的男风腾起，叩窗而来。让她在令人沉溺至死的亲密里，寻回些羞恼和退意。
但蔺长星疯起来便不管不顾，她连退都退不，每回都这样。
许久后，蔺长星终于放过她，意犹未尽地将她搂紧，下巴搭在她的肩上，“点心味道怎么样？”
她喘息不答，若不是他搂得紧，她腿软的窘迫便藏不住。
蔺长星等不来回复，直起腰去看她，只见她瓷白光皙的面颊敷层绯红的粉，眼睛里终于不再只有冷清。
他把那里搅乱。
他满心欢喜，腾出一只手，指头抚在她的唇上。看那处被他揉得水光潋滟，渗出惑人的靡意，他脊背后陡然窜出酥麻感。
她曾说过，“嘴巴不是用来摸的”，他有认真学。
这次就比从前亲得好。
南州的最后一晚，谢辰那样反常，他就该晓得那是个陷阱，他应该提防她的。
不该让她赠他一口甜食，转瞬就夺回去，害他现在讨要得这样辛苦。
谢辰被他弄得难受，见他意犹未尽，偏过头道：“蔺长星，适可而止。”
他得寸进尺地亲她脸颊一口，撒娇道：“我不想回去吃饭，我们就在这里好。”
“我有事，”谢辰哪敢再跟他待下去，两手推开他，“蒙焰柔办夏宴，晚上游湖听乐，我下午要去帮她。”
“游湖啊！”他欢喜道：“我能去吗？”
“不能，都是女眷。”她背对他整理衣鬓：“你别闹。”
蔺长星一改方才的霸道，弱声回道：“我没闹，只是很久没游湖，我想跟你一起。”
谢辰一听又软语气，模棱两可道：“你再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蔺长星顿时亮起双眸，“好，多久我都能等，怎样的安排我都接受，只要你……”
他后半句没说，他晓得谢辰知道他的意思。
谢辰点头，“回去吃饭吧。”
“好，”他走两步，又停下朝她说：“我在宴京外的镇子上置个小院，什么时候你想去，我带你去看看。”
谢辰没说愿不愿，只轻声问：“哪个镇子？”
“西城外的落霞镇。”
谢辰站到窗边，平复下情绪，“临山靠湖，好地方。”
“嗯，镇上最出名的是做河灯，秋天还会有灯节。”
这风俗像南州，难怪他会特地买处宅子，谢辰回避道：“到时候再说吧。”
以谢辰的性子，不拒绝就是大吉，蔺长星乐不可支，“好，到时候我再跟你说。”
一盏茶后，蔺长星回到泓徽楼，正巧看见卫靖与人说话。
他心念微动，绕道朝那边走去。
只听卫靖冷硬道：“姑娘已然不悦，周大人，您别让小人难做。”
“她不高兴？”那男人压低声音，斯斯文文地笑道：“一顿饭值几个钱？”
“正因如此，姑娘才让周大人日后不必劳心，徒增纠缠。”
“周某绝无此意，这话言重。”周书汶叹口气，点点头，示意侍从接过银钱。
他转身欲走时看到蔺长星，没有片刻迟疑，脸上便露出真诚的笑容：“竟是燕王世子，下官周书汶。下官与世子曾有过一面之缘，不知世子贵人记性可还记得？”
蔺长星拱手而笑：“记得的，周大人。”
简单客套几句，听到蔺长星还没吃饭，周书汶识趣地止住话，将蔺长星送至厢房前才离开。
蔺长星暗叹这人的周全，他容貌端正英挺，举手投足斯文矜贵，笑容和气，说话间风趣而不失规矩。
总之，无论是看还是听，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。
可是他怎么会跟谢辰扯上关系呢，他们并非亲戚，更不会是朋友。看卫靖方才的脸色，虽然尊敬他，但显然是不待见。
他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。
蔺长星进厢房后，果然受贺家兄妹一阵嘲讽。
席上说起周书汶，他问贺裁风，“表哥可解这个人？”
“宴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他的。”贺裁风赞不绝口：“周大人是左相之子，户部侍郎。十八岁考中状元，几年下来，政绩比脸都漂亮。”
蔺长星由衷叹道：“好家世，好权势。”
“是啊，仪表堂堂，文武双全。当年他未成亲时，宴京女最想嫁的榜首可是他啊。”
贺裁风边说边观察蔺长星，却见他神色僵硬起来。
贺岚吃得差不多，开始接话茬，叹道：“可惜我出生的晚，没赶上周大人盛时。”
蔺长星没好气地白他一眼：“吃你的饭吧。”赶上也是白赶，周书汶又不瞎，更不想聋。
贺岚回以一个白眼，心想真是一榜不如一榜，周大人跟太子殿下是何等的丰神俊秀，才华过人，这死木头凭什么接替榜首的位置。
她完全忘记，当时她是如何在各家姐妹们面前吹嘘她这世子表哥的。
贺裁风风月之地混迹得多，也曾听过两嘴旧事，是关于谢辰与周书汶的。只是那尽为消遣之语，私下听不要紧，若是乱传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
知道的是少数，相信的更是少数，毕竟谢周两个人一个端方，一个冷淡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过什么的样子。
但眼下见蔺长星打听周书汶，他端饭碗遮挡住坏笑，有趣，有趣。
回府后，贺裁风找个时机，单刀直入道：“跟我说老实话，上回帮我进大理寺的人，就是谢四姑娘吧。”
蔺长星修长的身躯软在太师椅中，双腿搭在书案边，书摊在脸上，懒散地闷声问：“为何这样说？”
蔺长星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，也就敢在他面前露。乖孩子装得再好，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。
贺裁风道：“想来想去，有这么大能耐又与你有交情的，也就四姑娘。今日酒楼遇，我才想明白这一层，你可别告诉我不是她。”
蔺长星干笑两声，干脆认：“表哥料事如神。”
贺裁风语气玩味：“我竟不知，你们的交情这样深？”
“还不是为表哥你。”蔺长星拿开书，扔在桌上，摊手道：“我脸皮厚去求她，她见我是燕王世子，不得不卖我个面子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贺裁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。
宁国公府，那是出过三任丞相、五位皇后的门第，又是宠臣纯臣，陛下尚且尊上几分。
整个大楚，谢家除帝后与储君，还需要卖谁的面子？就是谢辰愿意卖个人情，大理寺那位可不见得好说话。
罢，他不说就不说。
“你从前见过四姑娘没有？我是说，”贺裁风挑眉道：“回宴京以前。”
蔺长星打个哈欠，漫不经心的回：“不记得，南州那么大，说不定擦肩而过我不知道呢。”
“嗯，这倒也是。”贺裁风抖开扇子，闭眼发笑，仿佛挖出个金矿。
…
夏夜清凉宜人，星繁月淡，正是游湖的好天。
画舫上立各家贵女，身份高些的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当中，哪个不是长袖善舞，伶牙俐齿。
若不是蒙焰柔，谢辰绝不喜欢这样的场合。
旁人敬她三分，不敢放肆，她却架不住蒙焰柔劝酒。
以至于她怀疑，蒙焰柔是不是又给她安排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，灌醉她好行事。
蒙焰柔对天发誓：“不敢。”
谢辰酒量原本不错，画舫上却晃得她昏昏欲睡，于是避开人，找个临窗处小寐。
同样是游湖坐船，宴京城与南州大不相同。
宴京的画舫雕梁画栋，舫上丝竹雅乐，云鬓花香，一派华贵景象。众人或是吟诗写赋，或是赏花观舞，雅是雅，妙是妙，却千篇一律，无趣得紧。
而南州城的夜半时分，妖童媛女撑桨泛舟，彼此眉目传情，互相唱和南州的小曲儿。歌声不绝，笑声不断，夜夜热闹却从来不枯燥。
谢辰去的时候是春季，没赶上好时节，蔺长星对她说，等到天气暖和，莲花莲子莲藕长出来，那才叫一个人间仙境，快活自在。
可惜，她没等到那时候。
想到这里，她渐渐恍惚，在画舫上乐师的琵琶声中，又到南州——
蔺长星说他叫常星，或许是“蔺”姓太招摇，他怕人察觉。
从水里救出他的第二日，他受风寒，谢辰替他请来大夫。
她那时初到南州不久，该去的地方尚未去，只留下素织照顾他，自己带卫靖出门。
傍晚回来时，谢辰去看蔺长星，素织得闲出来跟卫靖说话。
“一个陌路人，姑娘真是良善，这样关照他。”素织笑说：“人倒是客气，生病还笑眯眯的，不嚷不闹，一口一句素织姐姐地喊。”
卫靖抱刀瞟她眼，严肃道：“你别说，我有点害怕，你千万不能照顾人家再生出情来，以身相许。”
南州人如水，温柔和婉，又情意浓浓。以至于城里的风流故事数不胜数，卫靖这些天耳濡目染，就算是个榆木脑袋，也难免多想。
“不会，”素织否决得干净：“我喜欢年长些的，会疼人，这种要人疼的小公子就算吧。”
卫靖想想，一本正经道：“城东王员外那样的？”
素织被口水呛住，咳一会说：“王员外的五十大寿是快到，哥哥，你快把我卖过去，拿钱娶个媳妇吧。”
谢辰推开门出来，恰巧听见这一句，皱眉交代卫靖：“一旦你爹娘把你的亲事定下，就由我来办，别操心银子。”
素织与卫靖是亲兄妹，又是家生子，伺候谢辰多年，她自是不会亏待。
“也别打你妹妹的主意，”谢辰对上素织感动的目光，冷静客观道：“她卖不几个钱。”
身后病怏怏准备跟去吃饭的蔺长星“扑哧”一声没忍住，笑得没心没肺。
不知怎的，他一笑，谢辰便跟笑，她本就是逗素织。
少年人的病去得快，隔日便生龙活虎起来，于是自觉做“游记”。每日跟谢辰说哪儿好吃哪儿好玩，他负责带路过去。
他除没钱之外，勤快能干又好脾气，会照顾人。
素织心想他们一时半会不离开南州，很乐得跟他玩，卫靖自然更没有意见。
他们俩心里清楚，主要是谢辰喜欢这个人。
谢辰与蔺长星时常一起坐在客栈的偏厅里，喝酒看灯，从天南谈到海北。
谢辰的话少，多是蔺长星在说，他书读得杂，引经据典、说野逗乐不在话下。
说话却泛股傻气，谢辰有时候听听就笑。
她笑得次数比往常多太多。
素织不像卫靖那样心糙，看出来姑娘为这人破例太多回，对他好得过头。
谢辰的脾气她解，素日冷淡，这样欢快的时候不多。尽管知道不是长久之计，素织仍私心希望，常星可以久留，让姑娘多高兴一段时间。
至于旁的，她不在意，她只想她家姑娘自在些。
三月初九是谢辰生辰，素织清早便给谢辰备长寿面端进房里。
谢辰拿起筷子就道：“别告诉常星，省得他麻烦。”
素织点头应下，姑娘是怕常公子手头拮据备不出礼，白白惹他心里难过。
谢辰吃完面，趁她收拾时问道：“我们在南州住多少日？”
“已有半月。”
谢辰淡淡道：“该走。”
素织见她神色不太对，立即劝道：“南州不同别处，姑娘喜欢，多留一段时日就是。”
谢辰摇头：“喜欢要有度。”
素织猜不出她说的是哪件事。
那日谢辰带蔺长星去街市，取前几日订做的几套长衫。
她认真对蔺长星道：“你穿素净的衣裳好看。”
蔺长星乖巧点头，若有所思道：“你跟我不一样。”
“哪儿不一样？”
他笑：“你是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谢辰懵须臾，先是皱眉，后又笑，从心底发笑。
她与他并肩走在街上，贪心地说：“今日想喝你炖的鱼汤。”
“好啊！我还可以做别的菜，你若喜欢，咱们现在就回客栈。”他微微低头，“就当答谢你给我买衣裳。”
于是他花两个时辰，带一手刀伤，做出四道菜一道汤。
端上桌后，素织拿药过来，谢辰急得接过去，亲手替他涂药、包扎。
她脸上的担忧和心疼已经不加掩饰，边倒药粉边问：“疼不疼？”
“我不疼的！”
“笨蛋，哪有人不会疼。”
旁观者清，素织看得心悸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辰。
她抱歉地说：“常公子，你刀工这么差，怎么不让我帮你的忙。”
“你们帮我太多忙，这一顿我自然要亲力亲为，快尝尝吧。”
谢辰夹一筷子浓香赤酱的扣肉，说实话，不算美味，却比她预料的好吃很多。
本以为他切个菜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，味道应该惨绝人寰才是，然而吃便知，他在家里应是下过厨房的。
素织与卫靖显然也是这样想，眼里的讶异不似伪，皆道：“好吃。”
蔺长星喜滋滋道：“你们若是喜欢，以后我可以常做。”
一番话说出来，众人都默片刻，只卫靖如常道：“常公子，君子远庖厨，我看你的手像常年执笔的。”
谢辰跟说：“你先把手上的伤养好吧。”
蔺长星不当回事：“不碍事的，过两天就消。不过真奇怪，我的手明明很巧，编织、刺绣、蝇头小楷都不在话下，怎么切菜次次负伤。”
谢辰道：“那你就老老实实做菜，以后让别人切菜。”
他天真地笑：“下回姐姐做我的帮厨。”
素织见谢辰不说话，正想回她来帮，谁知谢辰很快便抬起头，朝他柔声道：“好啊，我答应你。”
素织一句话噎在嗓子里，她就没见过这样好说话的谢辰。
吃过饭撤席，谢辰让他们兄妹俩先去歇，卫靖本要守她，被素织拖走。
她道：“你放心吧，在客栈里出不事，晚些时候我过去伺候就好。”
子时过后，素织发现楼下没他们的人影，但谢辰屋里不曾点灯。
她在房间里守半个时辰，确定谢辰今夜不会回房，才吹灯睡下，却翻来覆去睡不。
半个时辰前，谢辰愁绪不断，还没把自己灌醉，却见蔺长星连头都撑不住。
她道：“你就这个酒量啊。”
他被她嘲讽，不好意思地笑下，醉意之下，伸手摸她的脸颊：“我还可以喝，但是姐姐，你别不高兴好不好？”
谢辰僵住身子，伸手拿下他的手，淡声道：“没有不高兴。”
他看样子不能再喝，谢辰就扶他回屋。见他虽醉醺醺的，人却老老实实。
“酒品很好，倒也不闹。”
他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对话，磕磕巴巴道：“我看得出来你一直不开心，今天……格外……格外不开心。”
谢辰倒杯水给他，叹口气：“那你猜猜，我为什么不开心？”
他一盏茶喝得撒一半，谢辰坐在床边替他擦拭。
他醉眼朦胧，低头吻在她手上背，还舔一下，问她：“你怎么连手也长得好看。”
谢辰的耳根处顿时烧起来，抿抿唇，“方才还夸你酒品好，这会子混上？”
蔺长星傻笑，素日俊朗干净染上一层风流色，他含糊道：“我猜不出来，你告诉我啊，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。”
他说完又用手去碰她的唇，似乎想听见她倾诉所有心里话。
谢辰思忖半晌，终于下定决心，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，附身对他道：“嘴巴不是用来摸的。”
后来的事情，既在谢辰意料之中，却也超乎她的意料。她虽有这样的打算，却没想到自己果然做到最后一步。
当然，那夜她也推不开他。
他最后说：“姐姐，你是我的。”
“傻话。”
翌日谢辰比他早醒得早，一夜放纵，疼得她走路直打颤。
她轻手轻脚穿上衣裳，走前端详蔺长星一会，他睡相很乖，跟昨晚耍酒疯时的粗鲁判若两人。
谢辰不知道，他醒后发现自己离开，会怎么样。
或许会难过。
但他少年脾性，应该很快便能抛之脑后，当成一场梦就是。
反正他也不亏，花钱花心思的、疼得厉害的都是她。
谢辰回房给自己遮上脂粉，稍拾掇，便让素织收拾东西，出南州地界。
离开时，她看这座城，暗自对自己道，若这是一场美梦，多梦几回也好。
……
“辰辰，辰辰。”
谢辰被人轻轻拍醒，她睁开眼醉朦朦地看眼前人。
蒙焰柔笑道：“是我的罪过，把四公子灌醉。别在这睡，该回府。”
“吃两口，醒醒酒。”蒙焰柔端来一碗冰镇莲子粥。
谢辰顺手接过，茫然地看眼周围，最后点头：“好。”
粥太冰，她只吃半口就放下，清醒，也考虑清楚。
她可以给他答复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牛年快乐，祝大家暴富。
但她不傻，她打不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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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岚撇过头，“哼”一声，一副很有骨气的模样。
隔日清早就来砸门：“表哥，起床！快练完武带我出府！”
却不想她摔得真不轻，两天还是一瘸一拐，心里也生出些自责。
贺岚还算仗义懂事，虽在贺裁风面前骂他不是人，到底没把话说到王妃面前去。
蔺长星木木地看床帐，念两边清心咒才下床。
贺岚是个娇气的大小姐，出趟门哼哼唧唧喊腿疼，偏要扶人走。她个子小巧，抱住蔺长星的胳膊，恨不得双脚离地荡起秋千。
却没忘自己是贺岚哥哥的身份，清清嗓子，拿腔势道：“这事你做的不对啊，瞧我家岚儿摔的。你可真够狠心，那晚都没说把她送回房。”
任谁看书看得好好的，被人毫无章法地疯狂砸门，泼妇似的喊他名字，这人态度都不会好。
蔺长星承认，看见贺岚趴在雨里，弄脏衣裙发脾气时，他心情十分美妙，于是有打伞路过那出。
可她那天怎么敲门他都不应,转头摔在雨里时，他却立即开门,好整以暇地打量狼狈的她。
然后撑伞从她身边经过，温声说句“走路小心”，不紧不慢地回房。
谁知她满腔热血，飞蛾扑火,就对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。
什么温润如玉，不过是敷衍冷淡；什么俊朗斯文，冷面冷心,看多一样叫人讨厌！
来王府之前母亲苦心交代，让她与世子表哥好好相处。
她亲哥哥是个没正形的,好不容易才见个温润如玉、俊朗斯文的君子表哥,仰慕还来不及,自然美滋滋地跑来王府住下。
贺岚被蔺长星气得咬紧腮帮子,掐腰瞪他，甚至想出拳。
他虽不常生气，玩闹都随她。
面目可憎，面目可憎！
贺裁风听事情原委，十分同情蔺长星，心知他八成被自己妹妹吵得神经衰弱。
这世上有这样心狠的亲表哥吗，简直毫无人性！
她贺岚发誓,以后再不想跟他说话，让他读书读傻去，练武被打死！空有一身臭皮囊有什么用,死木头，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！
听王妃姑母的意思,是怕表哥天天读书太闷，让她多去闹闹他，好让他活泛活泛。
她胸有成竹,这是她的强项啊。
蔺长星面如死灰，一条袖子险些被她扯下来，只恨贺裁风袖手旁观。
逛一上午，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，贺大小姐才尽兴，大手一挥发出号令：“用膳！”
进宴京最好的酒楼泓徽楼，蔺长星不堪其重，努力地耐性子，微笑问：“上楼梯能不能自己走？”
“呜呜呜，人家腿疼嘛。”
“腿疼拽你哥哥。”
贺裁风立即扶住他另一边的肩，“嘶”声道：“别，我屁股还疼呢，她再没轻没重给我拽倒。”
“真有你们兄妹俩的，我今日才算明白，什么叫‘拖’家带口。”
蔺长星没好气，话音刚落，便被人堵在楼梯口。
那人站得高他一阶，将将好与他平视，一身素雅清冷的墨绿束腰长裙，折柳广袖长袍，云鬓不苟，眉长眸深。
蔺长星先是欢喜，缓过神后故客气道：“谢四姑娘吃过？”
谢辰不去看他的眼睛，反而跟贺家兄妹点点头，然后才冷淡地对他“嗯”一声，侧身让开道。
蔺长星骤然敛笑看她，没动。
贺岚熟悉这位谢四姑娘，知道她不是好热闹的人，也不敢多与她说话，打完招呼就拖蔺长星走：“表哥你杵干嘛，我饿死，快走啊。”
蔺长星依依不舍地看谢辰眼，继而无奈地低头道：“知道。”
谢辰则不动声色地打量贺岚，她眉目秀美精致，因年纪尚小，面颊上的肉嘟嘟的，唇边一对小小的梨涡。
绛红色上衣配条月白百褶妆花裙，鬓边戴一支珠雀钗，贵气不凡又灵俏鲜活。
讨喜又悦目的一张面容。
“表哥，”小姑娘娇声使唤道：“你要上最好的菜、最好的酒。”
贺裁风立即严肃，训斥说：“小孩子不可以喝酒！”
“什么呀，我明明都及笄，你说谁小孩子呢！”
“……”
三人吵吵闹闹，声音逐渐远去。
女子及笄后可谈婚论嫁，贺岚倒与他很是相配，谁都知道燕王妃是这个心思。
谢辰怔然垂眸，直到素织提醒，才提裙往下走。
卫靖在楼下大堂等她，面色不悦，到面前道：“周大人把账给结。”
谢辰眼角眉梢郁沉，听这话更显不耐，冷冰冰地问：“他人走？”
“不曾，他的侍从结完账又上去。”
周书汶这是存心的。
谢辰往楼上看眼，寒声道：“你在这等周大人下来，一文不少地还给他。把话说清楚，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事情。”
自周书汶成亲，谢辰与他便不再往来，然而这样的事情并非一次两次。
好像是弥补一般，周书汶年年为她准备生辰礼，每回遇就替她付账。
往常她只是拒绝并还回去，这是头一回，谢辰真的动怒。
“是，”卫靖应下，“姑娘您是先……”
谢辰不等他说完，抬腿往外去，“我去对面茶楼坐一会儿，你办完事情过来寻我们。”
卫靖不解，谢辰并不喜欢人无时无刻跟，何必特意等他。于是多嘴道：“江少夫人在等您，不如您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，被素织瞪一眼，茫然却听话地闭上嘴巴。
好吧，主子的话听就是。
卫靖默然领命，百无聊赖之下抱刀靠住柱子，静静地等人。才站一会，没等要等的人，反而下来位不该来的。
“卫兄你还在啊！”蔺长星跑过来，四处张望：“四姑娘呢？”
“小人有事要办，故在此留候。”卫靖拱手询问道：“世子可是有话，卫靖帮您转达给我们姑娘。”
蔺长星没打算告诉他，不死心问：“怎么，她走远？”
卫靖既不能撒谎骗他，也不想给姑娘找个麻烦，于是沉默片刻。
蔺长星明白他的意思，笑一下，好声好气地说：“我有要事跟你主子商量，你这样磨磨蹭蹭耽误，不怕她罚你吗？”
若是换一个人跟卫靖说这句话，明晃晃地摆架子威胁他，他必不会搭理。
但蔺长星不一样，他再傻也知道姑娘对他与对旁人不同，耳畔猛然响起素织那日跟他说过的话。
他如梦初醒，姑娘今日下午要帮江少夫人办宴，吃完饭本可以直接过去，何故要等他一起。或许，姑娘等的根本不是他。
于是他赌一把，指对面茶楼道：“姑娘在听书，世子既然有要事，便去找她。”
“多谢。”蔺长星毫不犹豫跑过去。
…
厢房中菜肴还未上齐，贺岚嚷饿先动起筷，贺裁风纵她，自己独自等蔺长星。
贺岚每吃一口就赞一声，看上去好喂得很。贺裁风笑摇头，这憨样，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。
贺岚吃几筷子，随口问：“表哥出去一趟，怎么还没回来。”
贺裁风倚在窗边，闻言又往街上看去。蔺长星出门前他就站在那里吹风，方才亲自目睹两批人一前一后汇进那茶楼，巧合得令人惶然。
他意味深长地笑说：“可能是掉进去。”
逗得贺岚捧碗大笑。
…
蔺长星在茶楼转会，很容易便寻谢辰。
她端坐在堂里，眉眼疏淡，心思不在说书人那，连桌上的茶也不喝。
周围是鼓掌起哄声和听客开怀爽朗的笑声，她与这热闹分明格格不入。
倒不知究竟来茶楼做什么的。
素织正嗑瓜子，听得津津有味时，忽然身旁坐人。
蔺长星弯眼睛，神采奕奕朝她点头笑。
素织心头大喜，立即看向谢辰，嘴上招呼道：“见过世子爷。”
谢辰抬起头，眸光如水地回望他，看似柔柔的，却不带一丝暖意。宛如他们初次见面时，蔺长星掉进去的河水。
看美好，实则冰冷。
蔺长星见她这样，不敢造次，温声解释道，“我在上头定雅间，说几句话就走，很快。”
谢辰未动，也不看他，目光放在那说书人身上，听两句，冷淡地问：“饭还没吃吧，过来干什么？”
“没吃，不急。”蔺长星认真地问：“我说完你就知道，上去吗？”
见谢辰不打算去，他也不催，悄然等在旁边。忽然皱眉头，一手捂住肚子，一手从桌上捡块糕点吞进肚子里，显然是副饿极的模样。
谢辰冷眼瞥见，捏紧指尖，不吭声，起身就往楼上去。
素织与蔺长星对视上，给他一个“快跟上”的眼神，蔺长星自然领会。
谢辰快步走在前头，“饿成这样不好好吃饭，有什么大事情要现在说？”
蔺长星隔小半步跟在后头，“你是不是跟人说，你不想见到我啊？”
他低头说话，两人看似一前一后，倒像完全不认识，各走各的。
谢辰上楼梯时，面露不解地斜视他眼，没有说话。
进雅间关上门，绕过四折的梨木雕花屏风，她才问道：“我跟谁说？”
“跟卫靖他们啊，”蔺长星轻抿唇线，面露沮丧，添油加醋道：“不然方才我问他你在哪里，他怎么不理我，我求好一会呢。”
“他是我的近卫，不知你的目的，自要谨慎些……有什么可委屈的。”谢辰看他那模样，缓语气，“茶楼的点心难道好吃吗？这都什么时辰才想吃饭，吃又不好好吃，还跑过来。”
“我想过来跟你说说话嘛。”蔺长星语气软软的，走到她面前，与她脚挨脚而站。
谢辰无动于衷，退半步，他又凑过去半步，说：“早上陪贺岚逛街，她买起东西没完没，饿得头晕才愿意过来吃饭。”
谢辰眼睛里的缓和之色渐渐收敛，迎上他的眸子，冷笑下，不咸不淡地道：“嗯，怎么不继续陪她，又找我做什么？”
蔺长星终于肯定猜测。
“因为有事，”他直接牵住她两只手，微微低头，贴近她的额头说：“你生气，我来哄你。”
他力气大，谢辰挣脱不开，沉下脸反问：“我怎么不知道我生气？”
“那你为何不笑？”
谢辰冷峻地看他，眉梢微挑，咄咄逼人道：“我笑与不笑，燕世子也要管？”
她今日铮芒毕露，俨然是不痛快极，蔺长星不愿她误会，解释说：“贺岚前两天跌一跤，走路嫌疼才扶我。我陪她是因为她摔倒的那天晚上，我打伞路过，却故意没上去扶她。”
谢辰垂目听，眼睛里的冰霜稍稍出现条裂缝。
“我不晓得她摔得这样厉害，表哥心疼他妹妹，把我打一顿，我也很是愧疚。”
蔺长星长篇大论，谢辰却越听越觉得他跟贺岚是天生一对，都是一样的孩子气。
“跟我说这些做什么？”
“跟你解释清楚，你忘我在沁心馆里跟你说的话？我自然不能让这些耽搁我们。”
蔺长星将她左右手捧至胸膛前，轻声问她：“你考虑清楚吗？”
谢辰移开目光，干脆道：“没有。”
“哦，”他从善如流地笑道：“你慢慢考虑，我又不急。”
谢辰双手被他钳住，他看似温柔，实则用力气不让她抽出去。
她抬首问：“贺裁风打你？”
蔺长星微顿，但话已经出口，又不好否认，只能可怜兮兮地点头：“谁让我欺负他妹妹。”
谢辰不由蹙眉：“打你哪儿？”
蔺长星拿她的手，摸上自己胸膛，“这儿，捶几拳。”
他领她的手，从戴的银票上划过，最后停在心口。那处正因与她挨得近，热情而莽撞地跳跃。
滚烫的温度隔衣衫烫她的手，谢辰不自在道：“既然愧疚，当陪人家好好吃顿饭，你这样跑出来，无礼。”
他一时情急，又带南州口音说：“可是我想跟你多说两句话呀。”
谢辰听到这久违的语调，心里气不下去，默良久，“放手，我疼。”
蔺长星听她喊疼，立即听话地松开手，目光贪婪地打量她的脸，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细微变化。
她颇觉担心，忍不住问：“你表哥打得不疼吧？”
蔺长星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，他低声道：“你方才不是问我点心好不好吃吗，要不要我告诉你？”
谢辰未听懂这话的意思，正欲问他，却被他才老实没一会的两手握住柳腰。
他将她推靠在墙上，闭上眼睛埋下头去。
谢辰反应过来，慌神，扬声说：“你敢！”
蔺长星将人桎梏在怀里，鼻尖已经贴上她的唇，听到这声呵斥，不得不停下来。委屈地看她，既不敢继续，又不甘心松手。
谢辰不说话，亦不敢动，只是垂下眼睛，眉头拧，跟他说她不愿。
她唇线紧绷，嘴唇湿漉漉的，明明是拒绝，偏偏眼尾微扬，露出深藏的风情万种。
蔺长星素得太久，此时搂住谢辰不堪一握的腰身，哪儿还能规矩，于是不顾一切地俯身吻下去。
他回回见到她都想吻她，今日格外忍不住。在楼梯上遇见，她原本平静的脸，在见到贺岚挽他后骤然发冷的时候，他就想吻她。
方才与她说话，她一句比一句寒心，蔺长星便想尝尝，这张嘴里是不是真的那么冰冷。
还是她装得太好。
他胆量有限，此时双眸紧闭，虔诚地吻她。离开南州后，这样的场景不知魂牵梦绕多少遍。
她周身的冷香被热腾腾的少年气所包围，那点儿抗拒被逼至角落，直到完全被绞杀殆尽。
她从反抗到默许，虽推不开他，也不回应他。但他攻势渐猛，她只好任由他为非歹。
唇齿交缠间，她心跳快得以为自己中暑气，随时会晕过去，浑身仿佛都在发烫。
被冰封的贪念，渐渐破冰而出，清醒与克制正分崩离析。
楼外阳光灼热，人声攀上午日的男风腾起，叩窗而来。让她在令人沉溺至死的亲密里，寻回些羞恼和退意。
但蔺长星疯起来便不管不顾，她连退都退不，每回都这样。
许久后，蔺长星终于放过她，意犹未尽地将她搂紧，下巴搭在她的肩上，“点心味道怎么样？”
她喘息不答，若不是他搂得紧，她腿软的窘迫便藏不住。
蔺长星等不来回复，直起腰去看她，只见她瓷白光皙的面颊敷层绯红的粉，眼睛里终于不再只有冷清。
他把那里搅乱。
他满心欢喜，腾出一只手，指头抚在她的唇上。看那处被他揉得水光潋滟，渗出惑人的靡意，他脊背后陡然窜出酥麻感。
她曾说过，“嘴巴不是用来摸的”，他有认真学。
这次就比从前亲得好。
南州的最后一晚，谢辰那样反常，他就该晓得那是个陷阱，他应该提防她的。
不该让她赠他一口甜食，转瞬就夺回去，害他现在讨要得这样辛苦。
谢辰被他弄得难受，见他意犹未尽，偏过头道：“蔺长星，适可而止。”
他得寸进尺地亲她脸颊一口，撒娇道：“我不想回去吃饭，我们就在这里好。”
“我有事，”谢辰哪敢再跟他待下去，两手推开他，“蒙焰柔办夏宴，晚上游湖听乐，我下午要去帮她。”
“游湖啊！”他欢喜道：“我能去吗？”
“不能，都是女眷。”她背对他整理衣鬓：“你别闹。”
蔺长星一改方才的霸道，弱声回道：“我没闹，只是很久没游湖，我想跟你一起。”
谢辰一听又软语气，模棱两可道：“你再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蔺长星顿时亮起双眸，“好，多久我都能等，怎样的安排我都接受，只要你……”
他后半句没说，他晓得谢辰知道他的意思。
谢辰点头，“回去吃饭吧。”
“好，”他走两步，又停下朝她说：“我在宴京外的镇子上置个小院，什么时候你想去，我带你去看看。”
谢辰没说愿不愿，只轻声问：“哪个镇子？”
“西城外的落霞镇。”
谢辰站到窗边，平复下情绪，“临山靠湖，好地方。”
“嗯，镇上最出名的是做河灯，秋天还会有灯节。”
这风俗像南州，难怪他会特地买处宅子，谢辰回避道：“到时候再说吧。”
以谢辰的性子，不拒绝就是大吉，蔺长星乐不可支，“好，到时候我再跟你说。”
一盏茶后，蔺长星回到泓徽楼，正巧看见卫靖与人说话。
他心念微动，绕道朝那边走去。
只听卫靖冷硬道：“姑娘已然不悦，周大人，您别让小人难做。”
“她不高兴？”那男人压低声音，斯斯文文地笑道：“一顿饭值几个钱？”
“正因如此，姑娘才让周大人日后不必劳心，徒增纠缠。”
“周某绝无此意，这话言重。”周书汶叹口气，点点头，示意侍从接过银钱。
他转身欲走时看到蔺长星，没有片刻迟疑，脸上便露出真诚的笑容：“竟是燕王世子，下官周书汶。下官与世子曾有过一面之缘，不知世子贵人记性可还记得？”
蔺长星拱手而笑：“记得的，周大人。”
简单客套几句，听到蔺长星还没吃饭，周书汶识趣地止住话，将蔺长星送至厢房前才离开。
蔺长星暗叹这人的周全，他容貌端正英挺，举手投足斯文矜贵，笑容和气，说话间风趣而不失规矩。
总之，无论是看还是听，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。
可是他怎么会跟谢辰扯上关系呢，他们并非亲戚，更不会是朋友。看卫靖方才的脸色，虽然尊敬他，但显然是不待见。
他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。
蔺长星进厢房后，果然受贺家兄妹一阵嘲讽。
席上说起周书汶，他问贺裁风，“表哥可解这个人？”
“宴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他的。”贺裁风赞不绝口：“周大人是左相之子，户部侍郎。十八岁考中状元，几年下来，政绩比脸都漂亮。”
蔺长星由衷叹道：“好家世，好权势。”
“是啊，仪表堂堂，文武双全。当年他未成亲时，宴京女最想嫁的榜首可是他啊。”
贺裁风边说边观察蔺长星，却见他神色僵硬起来。
贺岚吃得差不多，开始接话茬，叹道：“可惜我出生的晚，没赶上周大人盛时。”
蔺长星没好气地白他一眼：“吃你的饭吧。”赶上也是白赶，周书汶又不瞎，更不想聋。
贺岚回以一个白眼，心想真是一榜不如一榜，周大人跟太子殿下是何等的丰神俊秀，才华过人，这死木头凭什么接替榜首的位置。
她完全忘记，当时她是如何在各家姐妹们面前吹嘘她这世子表哥的。
贺裁风风月之地混迹得多，也曾听过两嘴旧事，是关于谢辰与周书汶的。只是那尽为消遣之语，私下听不要紧，若是乱传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
知道的是少数，相信的更是少数，毕竟谢周两个人一个端方，一个冷淡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过什么的样子。
但眼下见蔺长星打听周书汶，他端饭碗遮挡住坏笑，有趣，有趣。
回府后，贺裁风找个时机，单刀直入道：“跟我说老实话，上回帮我进大理寺的人，就是谢四姑娘吧。”
蔺长星修长的身躯软在太师椅中，双腿搭在书案边，书摊在脸上，懒散地闷声问：“为何这样说？”
蔺长星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，也就敢在他面前露。乖孩子装得再好，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。
贺裁风道：“想来想去，有这么大能耐又与你有交情的，也就四姑娘。今日酒楼遇，我才想明白这一层，你可别告诉我不是她。”
蔺长星干笑两声，干脆认：“表哥料事如神。”
贺裁风语气玩味：“我竟不知，你们的交情这样深？”
“还不是为表哥你。”蔺长星拿开书，扔在桌上，摊手道：“我脸皮厚去求她，她见我是燕王世子，不得不卖我个面子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贺裁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。
宁国公府，那是出过三任丞相、五位皇后的门第，又是宠臣纯臣，陛下尚且尊上几分。
整个大楚，谢家除帝后与储君，还需要卖谁的面子？就是谢辰愿意卖个人情，大理寺那位可不见得好说话。
罢，他不说就不说。
“你从前见过四姑娘没有？我是说，”贺裁风挑眉道：“回宴京以前。”
蔺长星打个哈欠，漫不经心的回：“不记得，南州那么大，说不定擦肩而过我不知道呢。”
“嗯，这倒也是。”贺裁风抖开扇子，闭眼发笑，仿佛挖出个金矿。
…
夏夜清凉宜人，星繁月淡，正是游湖的好天。
画舫上立各家贵女，身份高些的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当中，哪个不是长袖善舞，伶牙俐齿。
若不是蒙焰柔，谢辰绝不喜欢这样的场合。
旁人敬她三分，不敢放肆，她却架不住蒙焰柔劝酒。
以至于她怀疑，蒙焰柔是不是又给她安排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，灌醉她好行事。
蒙焰柔对天发誓：“不敢。”
谢辰酒量原本不错，画舫上却晃得她昏昏欲睡，于是避开人，找个临窗处小寐。
同样是游湖坐船，宴京城与南州大不相同。
宴京的画舫雕梁画栋，舫上丝竹雅乐，云鬓花香，一派华贵景象。众人或是吟诗写赋，或是赏花观舞，雅是雅，妙是妙，却千篇一律，无趣得紧。
而南州城的夜半时分，妖童媛女撑桨泛舟，彼此眉目传情，互相唱和南州的小曲儿。歌声不绝，笑声不断，夜夜热闹却从来不枯燥。
谢辰去的时候是春季，没赶上好时节，蔺长星对她说，等到天气暖和，莲花莲子莲藕长出来，那才叫一个人间仙境，快活自在。
可惜，她没等到那时候。
想到这里，她渐渐恍惚，在画舫上乐师的琵琶声中，又到南州——
蔺长星说他叫常星，或许是“蔺”姓太招摇，他怕人察觉。
从水里救出他的第二日，他受风寒，谢辰替他请来大夫。
她那时初到南州不久，该去的地方尚未去，只留下素织照顾他，自己带卫靖出门。
傍晚回来时，谢辰去看蔺长星，素织得闲出来跟卫靖说话。
“一个陌路人，姑娘真是良善，这样关照他。”素织笑说：“人倒是客气，生病还笑眯眯的，不嚷不闹，一口一句素织姐姐地喊。”
卫靖抱刀瞟她眼，严肃道：“你别说，我有点害怕，你千万不能照顾人家再生出情来，以身相许。”
南州人如水，温柔和婉，又情意浓浓。以至于城里的风流故事数不胜数，卫靖这些天耳濡目染，就算是个榆木脑袋，也难免多想。
“不会，”素织否决得干净：“我喜欢年长些的，会疼人，这种要人疼的小公子就算吧。”
卫靖想想，一本正经道：“城东王员外那样的？”
素织被口水呛住，咳一会说：“王员外的五十大寿是快到，哥哥，你快把我卖过去，拿钱娶个媳妇吧。”
谢辰推开门出来，恰巧听见这一句，皱眉交代卫靖：“一旦你爹娘把你的亲事定下，就由我来办，别操心银子。”
素织与卫靖是亲兄妹，又是家生子，伺候谢辰多年，她自是不会亏待。
“也别打你妹妹的主意，”谢辰对上素织感动的目光，冷静客观道：“她卖不几个钱。”
身后病怏怏准备跟去吃饭的蔺长星“扑哧”一声没忍住，笑得没心没肺。
不知怎的，他一笑，谢辰便跟笑，她本就是逗素织。
少年人的病去得快，隔日便生龙活虎起来，于是自觉做“游记”。每日跟谢辰说哪儿好吃哪儿好玩，他负责带路过去。
他除没钱之外，勤快能干又好脾气，会照顾人。
素织心想他们一时半会不离开南州，很乐得跟他玩，卫靖自然更没有意见。
他们俩心里清楚，主要是谢辰喜欢这个人。
谢辰与蔺长星时常一起坐在客栈的偏厅里，喝酒看灯，从天南谈到海北。
谢辰的话少，多是蔺长星在说，他书读得杂，引经据典、说野逗乐不在话下。
说话却泛股傻气，谢辰有时候听听就笑。
她笑得次数比往常多太多。
素织不像卫靖那样心糙，看出来姑娘为这人破例太多回，对他好得过头。
谢辰的脾气她解，素日冷淡，这样欢快的时候不多。尽管知道不是长久之计，素织仍私心希望，常星可以久留，让姑娘多高兴一段时间。
至于旁的，她不在意，她只想她家姑娘自在些。
三月初九是谢辰生辰，素织清早便给谢辰备长寿面端进房里。
谢辰拿起筷子就道：“别告诉常星，省得他麻烦。”
素织点头应下，姑娘是怕常公子手头拮据备不出礼，白白惹他心里难过。
谢辰吃完面，趁她收拾时问道：“我们在南州住多少日？”
“已有半月。”
谢辰淡淡道：“该走。”
素织见她神色不太对，立即劝道：“南州不同别处，姑娘喜欢，多留一段时日就是。”
谢辰摇头：“喜欢要有度。”
素织猜不出她说的是哪件事。
那日谢辰带蔺长星去街市，取前几日订做的几套长衫。
她认真对蔺长星道：“你穿素净的衣裳好看。”
蔺长星乖巧点头，若有所思道：“你跟我不一样。”
“哪儿不一样？”
他笑：“你是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谢辰懵须臾，先是皱眉，后又笑，从心底发笑。
她与他并肩走在街上，贪心地说：“今日想喝你炖的鱼汤。”
“好啊！我还可以做别的菜，你若喜欢，咱们现在就回客栈。”他微微低头，“就当答谢你给我买衣裳。”
于是他花两个时辰，带一手刀伤，做出四道菜一道汤。
端上桌后，素织拿药过来，谢辰急得接过去，亲手替他涂药、包扎。
她脸上的担忧和心疼已经不加掩饰，边倒药粉边问：“疼不疼？”
“我不疼的！”
“笨蛋，哪有人不会疼。”
旁观者清，素织看得心悸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辰。
她抱歉地说：“常公子，你刀工这么差，怎么不让我帮你的忙。”
“你们帮我太多忙，这一顿我自然要亲力亲为，快尝尝吧。”
谢辰夹一筷子浓香赤酱的扣肉，说实话，不算美味，却比她预料的好吃很多。
本以为他切个菜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，味道应该惨绝人寰才是，然而吃便知，他在家里应是下过厨房的。
素织与卫靖显然也是这样想，眼里的讶异不似伪，皆道：“好吃。”
蔺长星喜滋滋道：“你们若是喜欢，以后我可以常做。”
一番话说出来，众人都默片刻，只卫靖如常道：“常公子，君子远庖厨，我看你的手像常年执笔的。”
谢辰跟说：“你先把手上的伤养好吧。”
蔺长星不当回事：“不碍事的，过两天就消。不过真奇怪，我的手明明很巧，编织、刺绣、蝇头小楷都不在话下，怎么切菜次次负伤。”
谢辰道：“那你就老老实实做菜，以后让别人切菜。”
他天真地笑：“下回姐姐做我的帮厨。”
素织见谢辰不说话，正想回她来帮，谁知谢辰很快便抬起头，朝他柔声道：“好啊，我答应你。”
素织一句话噎在嗓子里，她就没见过这样好说话的谢辰。
吃过饭撤席，谢辰让他们兄妹俩先去歇，卫靖本要守她，被素织拖走。
她道：“你放心吧，在客栈里出不事，晚些时候我过去伺候就好。”
子时过后，素织发现楼下没他们的人影，但谢辰屋里不曾点灯。
她在房间里守半个时辰，确定谢辰今夜不会回房，才吹灯睡下，却翻来覆去睡不。
半个时辰前，谢辰愁绪不断，还没把自己灌醉，却见蔺长星连头都撑不住。
她道：“你就这个酒量啊。”
他被她嘲讽，不好意思地笑下，醉意之下，伸手摸她的脸颊：“我还可以喝，但是姐姐，你别不高兴好不好？”
谢辰僵住身子，伸手拿下他的手，淡声道：“没有不高兴。”
他看样子不能再喝，谢辰就扶他回屋。见他虽醉醺醺的，人却老老实实。
“酒品很好，倒也不闹。”
他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对话，磕磕巴巴道：“我看得出来你一直不开心，今天……格外……格外不开心。”
谢辰倒杯水给他，叹口气：“那你猜猜，我为什么不开心？”
他一盏茶喝得撒一半，谢辰坐在床边替他擦拭。
他醉眼朦胧，低头吻在她手上背，还舔一下，问她：“你怎么连手也长得好看。”
谢辰的耳根处顿时烧起来，抿抿唇，“方才还夸你酒品好，这会子混上？”
蔺长星傻笑，素日俊朗干净染上一层风流色，他含糊道：“我猜不出来，你告诉我啊，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。”
他说完又用手去碰她的唇，似乎想听见她倾诉所有心里话。
谢辰思忖半晌，终于下定决心，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，附身对他道：“嘴巴不是用来摸的。”
后来的事情，既在谢辰意料之中，却也超乎她的意料。她虽有这样的打算，却没想到自己果然做到最后一步。
当然，那夜她也推不开他。
他最后说：“姐姐，你是我的。”
“傻话。”
翌日谢辰比他早醒得早，一夜放纵，疼得她走路直打颤。
她轻手轻脚穿上衣裳，走前端详蔺长星一会，他睡相很乖，跟昨晚耍酒疯时的粗鲁判若两人。
谢辰不知道，他醒后发现自己离开，会怎么样。
或许会难过。
但他少年脾性，应该很快便能抛之脑后，当成一场梦就是。
反正他也不亏，花钱花心思的、疼得厉害的都是她。
谢辰回房给自己遮上脂粉，稍拾掇，便让素织收拾东西，出南州地界。
离开时，她看这座城，暗自对自己道，若这是一场美梦，多梦几回也好。
……
“辰辰，辰辰。”
谢辰被人轻轻拍醒，她睁开眼醉朦朦地看眼前人。
蒙焰柔笑道：“是我的罪过，把四公子灌醉。别在这睡，该回府。”
“吃两口，醒醒酒。”蒙焰柔端来一碗冰镇莲子粥。
谢辰顺手接过，茫然地看眼周围，最后点头：“好。”
粥太冰，她只吃半口就放下，清醒，也考虑清楚。
她可以给他答复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牛年快乐，祝大家暴富。
但她不傻，她打不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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