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、第 12 章_世叔 长沟落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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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、第 12 章

  第12章

  却说太子府,书房里掌了灯,太子赵霂正在与太傅刘骞对弈,一边落子,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,刘骞轻轻扣了扣棋盘,笑道:“殿下连落两子,倒叫臣无从下手了。”

  赵霂这才反应过来,歉然道:“是孤走神了。”

  刘骞将棋子放下,道:“殿下在想什么?”

  赵霂道:“孤今日去见了一个人,谢轻寒,太傅知道他吗?”

  闻言,刘骞想了想,道:“记得,十五年的进士,谢轻寒是二甲,对不对?”

  赵霂惊道:“太傅这都记得?记性果然极佳。”

  刘骞哈哈笑起来,道:“非是记性好,而是那一年,臣是会试的主考官,谢轻寒的卷子,乃是臣当年亲自圈的朱卷,定的二甲。”

  他说着,捋着胡须道:“说来可惜,以他的文采,该得一甲才是,不说状元,单说榜眼探花,不在话下。”

  赵霂皱眉:“那为何只得了二甲?”

  刘骞唔了一声,道:“那一年的礼部尚书王振与臣一同批卷,卷中有几处不为他喜,便划去了,原本要降为三甲,后来臣又拣了出来。”

  赵霂霎时明了,道:“王振乃是郭党一派,如此看来,谢轻寒与郭党之怨,倒是由来已久了。”

  刘骞笑道:“此人倒是个有才的,殿下今日见了他,如何说道?”

  赵霂皱着眉,道:“他与孤说了些猫事。”

  刘骞讶异:“猫事?”

  赵霂又将谢轻寒那些乞猫之谈说来,刘骞抚掌而笑:“此子甚是有意思,能透过表象看见问题的关键之处,殿下,此人可用。”

  赵霂道:“明日孤便遣人再去寻他。”

  刘骞颔首:“若能将此人揽入麾下最好,他当年不为郭党之权势所动,拒绝去郭府送礼,日后就更加不会了。”

  正在这时,外头有人匆匆进来禀道:“殿下,不好了,驿丞命人来报,那个叫谢轻寒的县令,着了人收拾东西要离京了!”

  赵霂猛然站起,震惊道:“他不是说后日一早才走吗?”

  那人道:“这小人也不知啊,只听说他车马都套好了,准备往码头去了。”

  赵霂立即道:“快给孤拦下他!”

  旁边的刘骞先是愣住,尔后捋着胡须笑起来:“此人有意思啊!”

  赵霂气道:“这哪里是有意思,分明是戏耍于孤!还说明日要给孤答复,与张恭说后日启程,张恭前脚才走,他后脚就开溜,实在可气!”

  刘骞劝道:“殿下稍安勿躁。”

  赵霂越想越气,遂命人去备马,亲自快马加鞭穿过长街,很快就看见前方被拦下的马车,他提起声音吼道:“谢兰台!”

  此时谢轻寒正坐在车中,马车前的张恭还在劝他道:“兰台,今日这样晚了,多有不便,何必如此匆忙出城?即便是你不愿意,也该给太子殿下一个答复,太子深明大义,必不会为难与你。”

  谢轻寒拢着袖子,从容道:“我留了信在驿馆,明日自有人送达东宫,怎不算是给太子殿下答复?”

  张恭一噎,正在这时,忽听后面传来人声呼喝,他回首望去,只见一马疾驰而来,马上之人,竟赫然是太子赵霂。

  他惊喜交加,连忙道:“兰台,殿下亲自来了。”

  听闻此言,谢轻寒这才叹了一口气,掀帘下车,与张恭束手而立,不多时,马便奔至近前来,被人勒停,口鼻喷出一大团热气,融化了雪花。赵霂坐在马背上,冷笑一声,讥讽道:“谢县令这般匆忙,连夜离京,孤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?”

  “臣不敢,”谢轻寒拱手道:“只是家中有急事,须得尽早归家。”

  赵霂居高临下地望着谢轻寒,轻蔑地道:“孤听元贞说起你,从前读书时也算是有些抱负,说尝愿以己身为蓐荐,而使人寝处其上,溲溺之,垢秽之,而无间焉,有欲割取汝耳鼻,亦欢喜施与,况诋毁而已乎?张元贞。”

  他忽然叫张恭的名字,以马鞭指着下方的青袍青年,问道:“你与孤说的那个谢兰台,就是今日站在孤面前的这个人吗?”

  张恭垂首答道:“回殿下,正是。”

  “放屁!”赵霂忽然骂道,撇下了之前的那些斯文有礼,扬声道:“站在孤面前的这个人,不过是满口浮语虚辞之辈!作的一手花团锦簇的文章,得了一个二甲的进士,便觉得沾沾自喜,妄自尊大,刘太傅说,当初是他给你批的朱卷,只是依孤看来,你根本不配为太傅的学生!”

  谢轻寒不语,只站在那里任由他骂,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,空气安静无比,唯有鹅毛似的大雪飘飘而下,落在了地面,马鬃上,头发上,衣衫上,纷纷扬扬,几乎要看不清楚对方的脸。

  马儿打了一个响鼻,喷出热气,在这寂静之中显得十分清晰,过了好久,谢轻寒才拱手道:“今日殿下与臣说,天下有鼠患,臣有一事想请教殿下。”

  赵霂怒容犹在,道:“你说。”

  谢轻寒略略抬起头看他,轻声道:“如今大昭之患,果真是郭党吗?”

  这话一出,张恭面色陡然变了,低低提醒道:“兰台你——”

  赵霂蓦然紧紧盯着谢轻寒,一双鹰眼透着锐利的光,如刀子也似,他一字一字地沉声道:“你大胆!”

  “臣知罪,”谢轻寒拱手,从容道:“既有郭党,今日除之,明日便有王党,后日还会有张党,李党,难道他们比郭党又更好吗?”

  张恭屏住呼吸,听自己这个昔日同窗胆大包天地道:“臣做青州县令两年,梅江泛滥四次,淹没良田,灾后拨下的灾银,臣三催四讨,才得了四百两,臣带领下属修堤,却发现河堤已千疮百孔,无从下手,递折子上去,未曾上达天听,便已被压了下来,春而未种,秋日无收,一家人只得拮据度日,以期来年,但是河堤迟迟不修,来年亦是如此,再等后年,年复一年,百姓之苦,殿下在京师可曾得知?”

  赵霂青着一张脸,谢轻寒恍若未见,继续道:“还有一桩事情,殿下或许不知,梅江已经算是好的了,阳城的白沙河更是严重,今年六月暴雨不断,导致河水上涨,白沙河的河堤竟被冲垮至十段之多!殿下可知十段之多是何等可怖?冲毁的河堤,比完好的河堤还要多!放眼望去,沿河长堤,溃如蚁穴一般,遍地泥泞,淹没了半个阳城县,死伤者不计其数,因此事过于严重了,无法掩饰,才上达京师,最后处置了河道监管姬淮。”

  他问赵霂:“殿下觉得,此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河道监管的过错吗?恐怕不是,白沙河水患久矣,从景庆九年开始,年年泛滥,年年拨银子修河堤,但是真正能用在河堤上的,又有几钱?”

  大雪中,赵霂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,谢轻寒轻轻摇首,道:“所以臣说,大昭之患,从来不在于一个郭党。”

  这话如锋锐的刀,劈裂了看似平和的表面,将刀锋直指另一个人,简直称得上大逆不道了!

  四周的气氛宛如凝固了一般,所有人都觉得面皮发紧,眼皮子狂跳,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,倘若不是郭党之过错,那又是谁的错呢?

  赵霂的表情肃然阴沉,他压低声音,一字一顿道:“你是在撺掇孤造反?”

  谢轻寒只是隔着茫茫大雪,直视着他,平静地道:“臣绝无此意,只是想告诉殿下,若单单铲除一个郭党,是无法肃清朝堂的,距离刑措不用,唐虞之治,尚且任重而道远矣,前路不明,非鲜血不可以披荆斩棘,不可以扫除天下,殿下当真有此决心吗?”

  赵霂深深呼出一口白气,手中缠着的马鞭紧了又紧,雪花纷纷坠落,几乎要遮盖了人的视野,四处都白茫茫的,冷得令人呼吸都要停止了,他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着,将浑身的血液烧得滚烫,一路传到四肢百骸。

  不只是他,还有旁边的张恭亦是如此,他与谢轻寒一般望着太子,表情激动又期待万分,赵霂忽然扔了马鞭,翻身跃下马来,一步步走到谢轻寒面前,深深俯下头去,拱手道:“我有焚舟破釜之心,请先生助我。”

  谢轻寒同样拱手长揖,道:“承蒙殿下信任,臣亦能赴东海而死。”

  赵霂将谢轻寒请回了东宫,见了太傅刘骞,谢轻寒执弟子礼,刘骞十分欣慰,捋着胡须笑道:“当年我读你的文章,便知人品不凡,今日一见,果真如是。”

  遂请他入室内谈话,张恭也在,与太子赵霂谈至深夜方散,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,谢轻寒起身告辞,赵霂问他:“先生何日离京?”

  谢轻寒道:“今夜就走。”

  赵霂讶异道:“何以如此匆忙?”

  谢轻寒笑了,答道:“有人在家中等臣,臣答应过她,须得在年关之前赶回。”

  赵霂只以为他家中有妻子在等,遂也不再劝说,只道:“先生路上小心。”

  谢轻寒拱手作别,离了东宫,与张恭同行一段路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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